国庆前夕,中华吟诵广东中心秘书长、广东吟诵团常务副团长刘序老师专程前往首都师范大学拜访中国国学教育学院院长冷卫国教授。冷卫国教授主要从事中国古代诗学研究、赋学研究及古代文化研究,主持完成国家社会科学基金项目《中古辞赋与中国古代文体学研究》,兼任教育部重点研究基地中国诗歌研究中心副主任、教育部“中华古诗文吟诵与创作”基地教学指导委员会主任,敬德书院学术委员,中国屈原学会理事,中国辞赋学会常务理事,乐府学会秘书长,乐府学会吟诵研究会首任理事长。
(接上篇)
刘序:吟诵时我们发现如果用现成的曲作为配乐,不太搭,很违和,甚至会带跑所吟的调。
既然讲到要上舞台表演,推广展示给大家看,兼顾听觉和视觉,那吟诵要结合传统音乐来专门做这个配乐,对这些编曲配乐人士来说,他们是否也要懂一些吟诵的知识?光有现代乐理知识并不够?
冷卫国教授:您提的这个问题很重要。从吟诵的角度来说,必须反对套调。如果套调,就会存在一个倒字的问题,而倒字呢就会带来语义的误差。还有一个问题是什么呢?就是你刚才谈到这些专业音乐人士,他们理解了吟诵,或者说学习过吟诵,对吟诵有一定的认知的话,我认为可以提高他们的音乐修养。他在演唱的时候,对音乐文本意义的理解会更加深透一些。
而且其实不光是音乐啊,我认为朗诵和吟诵,这二者并行不悖。但是,我也注意到在朗诵界,有的人在朗诵的时候,存在一个夸张过度的问题。这种夸张过度呢,表现在比如声音很高,动作表现很乖张。甚至他们有意地用一些颤音。我就感觉很不自然,所以我认为,音乐界的这些专业人士,包括朗诵界的专业人士,他们如果对吟诵基本规则有所了解的话,对于提高他们的专业素养,增强他们的表演效果也是有帮助的。当下的这种表现形式,朗诵者本人和很多观众都觉得很好,太好了,太有感情了。而我感觉太不自然,自然才是美的最高形态。比方说我也看过有一些朗诵大赛和音乐晚会等,表演者朗诵李白的《将进酒》,还有陆游的《钗头凤》,就存在上述问题。如果他了解吟诵的规则,适当的有所收敛,更自然一些,演出效果可能会更好。当然这也是见仁见智。我的话不一定对,他们可能不认可。对于朗诵和吟诵的关系,我的观点很鲜明,二者并行不悖。我不是说这个高那个低,是此非彼。但是,朗诵适当地吸收吟诵的有益因素,会有助于增强他们的表演效果。
刘序:上海音乐学院杨赛老师出了专著《中国音乐文学》《中国音乐美学原范畴研究》,您和杨老师可曾有交流,这方面可以说一下吗?
冷卫国教授:我们是朋友,有微信。他这些年一直在国内推广传统音乐,做了很多的工作。其中一个很重要的工作,就是把古代的乐谱转化成音乐,了不起。另外在吟诵的推广方面,上海大学和首师大一样,也有一个教育部的“中华古诗文吟诵和创作”基地,已经连续办了七届中华古典诗词吟诵大会。一南一北,彼此呼应。我多次应邀去做评委,现场打分,现场评议。我和刘德隆先生、杨赛教授,还有中南大学的杨雨教授,都担任过评委。
刘序:您认为吟诵对写诗填词的积极意义在哪里?
冷卫国教授:这个问题,简单点儿说,就是吟诵可以带来诗词创作的内在驱动和内在感知。或者,从文学理论的角度来说,就是关于内在声音或内在节奏的问题。这个所谓内在的声音,就是说你在写诗填词的时候,会感受到母语的声音和节奏的召唤,而这是创作者本人在创作过程中才能感受得到的。如果你是一个外国诗人,你在以母语创作诗歌的时候,语言的声音对你也有一种内在的推动。凡是以母语进行创作的每一位作者,都必然受到母语的声音、节奏的影响。无论中外,概莫能外。比方说你是一个以汉语为母语创作的诗人,或是一个以英语为母语的诗人,在进行创作的时候,你写出来的诗,都有一个语言的节奏和语言的形式,对吧?比方说英语吧,有轻重音啊之类,汉语它有高低音啊,等等。你写出来的这个文本的声音,和创作时的内在的声音是相对应的。
刘序:可以理解为心流吗?
冷卫国教授:对,有那个意思,心里边流淌的那个声音。所以说你如果会吟诵,我想对你写诗填词应该有很好的一种驱动性影响。节奏的高低,声音的长短,对你会有一个很强的推动。而这种语感,比如说唐诗宋词所体现出的语感,其实也是通过长期的积淀,历代作者的不断探索,充分证明它的这样一种结构,它的这样一种声音是好听的。像李白的诗、杜甫的诗、白居易的诗、李商隐的诗、周邦彦的词、辛弃疾的词等等,凡是成功的作品,其实对于你语感的训练,是大有好处的。而吟诵,就是最好的切入点。
刘序:我们现在中小学很多语文老师忽视了吟诵或吟诵掌握得不是太好,恰恰将很重要、很精髓的这一部分,也就是将书面文字转化为有声语言,没法传授给学生。
冷卫国教授:没错,我的看法,他们实际上仅仅走的是一个意义路线而丢掉了声音路线,基本都是这样。当下的中小学语文教学,其教学内容大体上就是认字写字,组词解词,归纳段落大意,提炼中心思想,就是走着这样一个的路子。考试也是做阅读理解。他把声音这条线给丢掉了,老师也不会。所以说古诗文教学是中小学老师最大的拦路虎。就是因为他丢掉了声音这条线,仅有意义,可是意义也有一个问题啊,第一,你给小孩讲意义,小孩的专注力也有限。第二,意义有时候对小孩很抽象。但是,你如果通过声音路线,他马上可以有一个感性认识的建立。所以我认为很可惜,目前中小学的语文教育,丢掉了声音这个路线,单纯走的是一个意义路线。我这么说,可能有些人对此持反对意见,认为我们在教学过程中,有朗读,有大声读,有表情的读,有背诵,怎么就不走声音路线了?我想说的是,朗读的声音和吟诵的声音还是不一样的。
刘序:您曾出国做访问交流,日韩等国教授学生们诵读唐诗宋词用的也是吟诵方式。
冷卫国教授:是这样的。可以看一下徐健顺教授赴韩国采录的纪录片。
刘序:我们知道您在1995年攻读博士时的导师是山东大学教授,原中国赋学会会长、中国辞赋家协会荣誉主席龚克昌先生,龚老师是新中国解放后最早从事辞赋研究的人。您对辞赋学也是有极深的研究,著有《汉魏六朝赋学批评研究》、《先秦汉唐诗赋论稿》,主编了《历代赋广选新注集评》、《中国历代海洋文学经典评注》、《传统经典与国学教育研究》等,合著了《全汉赋评注》、《汉赋新选》等。我们学练吟诵,入门往往从篇幅较短的诗词开始。但是如果说有了一定的吟诵基础,进一步深入的话,也需要掌握篇幅较长的辞赋的吟诵。对此想请教您,怎样吟诵才能更好读出赋体文的文气和神韵出来,这里面有没有一些方法技巧可以跟大家分享一下。
冷卫国教授:是的,龚老师是陆侃如先生招收的第一个研究生,当年写的毕业论文就是汉赋研究。陆侃如先生的导师是梁启超先生。确实,赋这种文体,它的基本性质,在班固《汉书?艺文志》里讲得很清楚,“不歌而诵谓之赋”。就是不歌唱,而是以诵的形式,这是赋这种文体的一个基本的性质。通过这样一个基本的性质,我们能够看出来,赋确实和诵有天然的联系。当然这种诵的调子到底是怎样的,我们根据文献也看不出来。但是可举几个例子吧,汉代有个文人叫王褒,娱侍太子,太子喜欢他的诵读,也喜欢让后宫贵人左右诵读王褒的《甘泉》及《洞箫》赋。很显然诵的调子应该是比较好听的。汉宣帝很重视经学文学,当时组织人编修武帝故事,讲论群书,有个九江被公因能诵读《楚辞》为宣帝赏识而被召见进宫。再有一个呢,直至隋代,楚辞这个调子还存在。有一个和尚,释道骞,他也会诵楚辞,撰写了《楚辞音》这部研究楚辞音韵的著作。所以说这些情况都说明一个问题,赋是用来诵的。
刘序:这种诵读辞赋的传统从文献看在西汉就已经风行了。
冷卫国教授:辞和赋它有一个调子,这个调子是可以诵的。另外还有一点,我们从文本上来看,赋当中有很多的象声词,我们知道象声词往往通过联绵词来进行表现。我举一个常见的一个例子,汹涌澎湃广东话怎么念?
刘序:汹(粤音hung1)涌(粤音 jung2)澎(粤音 paang4 )湃(粤音paai3)
冷卫国教授:对,然后呢,我如果说我再把这个联绵词更形象化一些,你看这四个字都是带三点水对吧,我认为其实它就是形容水的这个响声,我们可以这么想,汹涌澎湃,轰隆砰啪,这个水声听起来就是轰隆砰啪。
刘序:您对这个词提供了新的释读角度,很受启发。
冷卫国教授:这四个字是描摹水的这个声音,是拟声的。我们看文字或者你查字典,都是解释为形容水势很大,没有往声音方面轰隆砰啪的音义上去思考分析。所以说赋肯定有特殊的调子和声音表现力。再一个像文怀沙先生吟诵《离骚》的调子,确实挺好听,很缠绵,很柔媚。后来随着这个情感的递进,有的段落也很高亢,很阳刚。总而言之,我们说通过文献的记载,通过文本的用词,对赋的“不歌而诵”予以确认,这是没问题的。当然文怀沙那个吟诵调从哪儿来的,我也搞不清,也没有进行考究。但是文老我感觉他有个很夸张的说法,有一次我看他在电视节目上说,这就是当年屈原本来的调子,其实他这个说法是有问题的,对此我们不予置评。当时我看电视正好看到,这算是文老的一家之言吧。
至于说辞赋它比诗长,到底应该怎么吟诵,这个问题其实是这样的,我感觉辞赋的吟诵,也要遵循依字行腔和依义行调,这是一个最基本的规则,除去这两点之外,它的规则和近体诗平仄的长短也都是一样的。诗词的吟诵规则和赋的规则,大体上是一样的。但是赋和诗词的吟诵有一点不一样,它有的时候会用到一些虚词。比方说之、乎、者、也、亦、焉、哉这样的虚词,诗词里边就几乎不出现,除非把它当成文一样写。再一个呢,辞赋当中,除了有虚词之外,还会有勾连性的一些词。比方说“至于……”、“则……”、“是以……”、“故此……”等等,读散文也会经常看到嘛,所以说因为有这些词的存在,那么它和诗词的吟诵又会有不一样的地方。我们先说一样的地方,都是依字行腔、依义行调、平长仄短、入短韵长,还有虚字重一些实字相对轻一些。所以说就是有了这么多的虚词,加上有了这么多提示性的勾连的词,从这个角度来说赋的吟诵,古文的吟诵,因为有了这些因素的存在,吟诵才独具一格。
刘序:恰恰虚词和关联词,使这个文章连贯起来,体现出文章中流转的气韵。
冷卫国教授:它会有一种摇曳生姿的效果,对吧?所以要吟诵好辞赋,对吟诵者来说也是一个挑战。至于说如何把握,把握到什么程度,那就因人而异,存乎一心。每一个人根据自己的把握。比方说同样是唐调,你吟诵苏轼的《赤壁赋》,陈以鸿先生吟诵苏轼的《赤壁赋》,两者肯定会有所差异。根据每个人体会的不同,拿捏的分寸也不同,会有一定的出入。
刘序:吟诵辞赋如果放到中小学,对语文老师和学生来说可能要求更高,更难以掌握。
冷卫国教授:像现在大家能听到的,陶渊明的《归去来兮辞》,还有苏轼的《赤壁赋》,或者有一些古文,如范仲淹的《岳阳楼记》、欧阳修的《醉翁亭记》以及骈文像王勃的《滕王阁序》。但是,如果老师会吟诵,在吟诵的过程当中对学生加以有意识的引导,那么对学生促进文意的理解还是很有益处的。比如,我们听那个“也”结尾的时候,确实是一唱三叹,一波三折,对吧?
刘序:当年那些文学巨匠像王勃、欧阳修、苏东坡,他们写作时会在心里面打腹稿,刚才您提到心中流淌的内声音,那他们写短的诗词或长的文赋,心里面也流淌着他自己的那个声音,这个声音是不是用吟的这种方式进行?
冷卫国教授:根据一些文献的记载来看,很多人说古人写诗是边吟边作,先吟后作,确实都说明了一个事实,就是以吟作为前导,然后通过声音或者通过语流来牵出文字。说是这么说,但是我认为二者并行不悖。有时候可能文字牵动了语流,有时候也可能语流牵动了文字,对不对?我们不去机械地做一个区分。
刘序:现代人普遍缺乏这种创作实践,本身会写古体、近体诗的就不多,坚持或者尝试用古文写作可能就更少,吟诵为创作带来的积极作用需要亲身实践体认。
冷卫国教授:对。
刘序:最后一个问题,您在中国海洋大学、首都师范大学执教,国内高校的国学教育,有些开设了国学专业,有些则面向全校学生开设通识课、博雅课或者选修课,您觉得怎么样能够让这些专业或选课的学生先受益,让他们先能得到吟诵这方面的熏陶和传承?
冷卫国教授:其实按照教育部对于这个基地的要求,吟诵要进课堂。基地单位在建设基地的时候,要服务于本校的课堂教学。所以,我们的吟诵基地,要开设一些吟诵的课程。我们本来是有吟诵课程的,像徐健顺老师、朱立侠老师,他们都要开吟诵课。首师大有个社团,他们也开展吟诵活动。首师大的情况大体上这样。所以说吟诵如果作为公共课程或者是作为博雅课程开设,以通识课的形式,在高校开课是完全可以的,而且教育部是有要求的,是提倡的。对吟诵有所专攻的老师来说,鼓励他们将吟诵带到高校课堂,包括中小学课堂,而且吟诵确实亟须传承。青岛大学的孙琳老师、金华教育学院的朱云燕老师、泸州教科所的李耘老师等,都做了很多坚实的教学工作,积累了丰富的教学经验。
刘序:今天非常感谢冷老师接受我们的采访,临近国庆,祝您节日快乐,阖家安康!
冷卫国教授:不客气,感谢刘老师,也祝您国庆快乐,祝中华吟诵广东中心、广东吟诵团发展越来越好!·
(文:刘序 )
郑重声明:此文内容为本网站转载企业宣传资讯,目的在于传播更多信息,与本站立场无关。仅供读者参考,并请自行核实相关内容。
-
央视影音客户端
-
央视新闻客户端
-
熊猫频道客户端